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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一生运斤成风，最可怕的两“板斧”一为杀人，二为洗脑。如果说他杀人尚属间接行为，洗脑则为直接操作，这方面尤称行家里手。法国思想家卢梭有一句名言：“谁控制了人们的思想，谁就可以控制他们的行动。”对于洗脑的诸端好处，曾国藩领会极深。他跟朋友、僚属和家人谈话写信，时时处处均运用洗脑这门绝活，拿程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金刚箍牢牢地套在对方头顶，有事无事念上三遍紧箍咒，叫人实在受不了，却又不得不领受他的“盛情”。
曾国藩皈依孔孟，真心诚意的功夫岂不是天下一流吗？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曾国藩给人洗脑即犯此病。不过，他给人洗脑，你可以明里受洗，暗里拒洗，与希特勒那种法西斯式的强行洗脑还是有明显的区别。倘若一定要作客观评价，曾国藩洗脑的成就实在不算高，令人很难恭维。最典型的例子是，他的长子曾纪泽接受严父教诲多年，却一朝尽弃所学，借出使俄国之便，纳洋妇，从洋俗，行洋礼，绝对乖悖了家风，对此曾国藩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最滑稽的是，洗脑大师曾国藩积累了数十年的“教学经验”，到头来，却将它们弃若敝屣，一改理学家的惯常面目，示人以阴阳家的普通声气。据朱克敏的《雨窗消夏录》所记：“曾文正公尝谓吴敏树、郭嵩焘曰：我身后碑铭必属两君。他任捃饰，铭词结语，吾自为之，曰：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传万世。”临到生命垂暮，曾国藩传人的口诀竟是“不信书，信运气”六字，怎不教儿女、友人、部属当场跌碎几千付几万付眼镜？
曾国藩为何会住留下六字真言“不信书，信运气”？
曾国藩平日讲求的是孔孟儒道和程朱理学，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熏陶，别人已经深信不疑了，至少也是将信将疑，他这位“伟大的导师”内心却根本不相信，还有比这更荒诞的黑色幽默吗？我倒觉得，他还算良知未泯，真诚未绝。在生前，他肯揭破自己神圣的假面，拆穿自己真实的谎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总归是还有一点“临终关怀”（不是生者关怀濒死者，反过来，竟是濒死者关怀生者）。
曾国藩终生相信运气，但他崇信运气的态度前后有些变化。壮年时，军书旁午，戎马倥偬，局势忽好忽坏，他的赌兴与运气无一刻不挂钩。“吾尝举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之工拙，概以付之运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之不可易也。然吾辈自信之道，则当与彼赌乾坤于俄顷，较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在这段话中，他强调自信心，运气还占不到绝对上风，但这种自信心逐年逐月消磨，终于所剩无几。他的好友胡林翼也曾喟然慨叹：“成败利钝，实关天命，吾尽吾心而已。”两位晚清的柱石之臣，身处艰危之境，都把天命和运气看得极为重要。
你可能会说，曾国藩玩的把戏是荒诞的黑色幽默，此言差矣，因为在不可掌控的运气中包含了中国传统读书人极其微妙的文化心理，他们往往以儒家文化吹响冲锋号（“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却以道家文化鸣金收兵（“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临到晚年，血气既衰，斗志瓦解，他们回望来路，肯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倘若运气再差些，九死一生则早已变成一瞑不复视。正是有见于此，曾国藩才忍不住留下六字真言——“不信书，信运气”，这才是他的精神遗产，尽管滑稽，却非常真实。
（人民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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